这间已经废弃的仓库里弥漫着飞舞的灰尘。上下两层的钢结构架子和摆在上面的电脑让这个画面看起来有些古怪。时值夏天，仓库里略有些闷热。嗡嗡的风扇并没有驱散掉小伙子们心中的燥热。反而和机器的噪音交织在了一起。光着膀子的小伙子们不时往屏幕上撇那么一眼。如果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纸牌上。
这就是张小飞曾经的“工作室”生涯的写照。作为网络游戏产业所带来的畸形产物，打金工作室几乎存在于市面上每款网游中，它们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利用极其高效的途径在一个个虚拟世界中攫取真实的金钱。大多数玩家对他们更加通俗的认知就是“代练”。无数像这样隐藏在废弃工厂里的“工作室”，掌控着千千万万网游的经济命脉。
代练，说起来确实是一个与游戏相关的职业，可是……
1989年，张小飞于四川省的一座小城中出生。童年时的他并没有得到父母的陪伴，而这自然让他在性格上更加偏向于内向。1997年，八岁的张小飞跟随父母的脚步来到了一座东南沿海城市。
面对这座富有活力的城市。张小飞却反而变得更加孤独。时代所残留的地域观念让张小飞受到了同学的孤立。在孤独的陪伴下，张小飞反而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那台小小的红白机上。
“在那个时候，游戏是我摆脱痛苦的工具。”张小飞说。
伴随着经济增长同时到来的是逐渐扩大的贫富差异。在这次巨大的经济大潮前，有的人成为了弄潮儿，而更多的人则成为了潮里的一堆枯骨。这种经济上的巨大差异也进一步撕裂了中国价值观之间的差异，并同时让“代沟”这个词成为了网络上的热词。
到了初中，张小飞的平静戛然而止。父母受教育程度并不高的张小飞在和父母的交流上出现了进一步的鸿沟。
在学校内，张小飞同样感受不到任何的活力。在那个时代，张小飞的班主任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开创了“有偿补习”。受限于经济能力，张小飞并没有参加过这种辅导。在这种状况下，成绩优异的张小飞成为了班主任心中的一根刺。自然，张小飞翘课去游戏厅的行为则成为了班主任攻讦的目标。
在张小飞班主任的再一次批评下，张小飞的父母和他进行了一次对质。询问，质疑，呵斥，哭喊。这八个字恐怕是小飞第一段初中生活的结尾。
这次退学彻底改变了小飞的价值观。他不再相信那些权威所自带的光环。
一年后，本以为自己会结束学校生活的小飞却在因缘巧合之下来到了第二所高中。谈起这所高中，小飞的评价高了很多。相比于之前的班主任，这座学校的所有老师对于小飞的个性予以充分的尊重和支持。
来自老师的喜爱自然让小飞感受到了一种信任，而小飞也用自己的成绩回馈了来自老师的信任。同时，在这种较为轻松的环境下，张小飞展现出了相当可以的文学热情和声乐天赋。
时间匆匆，随着夏蝉的再一次鸣叫。张小飞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兴致勃勃的张小飞梦想能进一步挖掘自己在声乐上的潜力，所以他打算报考艺术学校。但来自父母的反对却让这个梦想彻底落空
在张小飞父母的价值观中，考艺校就意味着就业和糊口都成为了问题，同时还要付出高昂的培训和器材费用。这种巨大的前期投入和不可预料的结果在他们眼中和张小飞泡在网吧一样，都是“不务正业”的体现。“他们一开始说，只要我考上，他们借钱都会来供我。他们反口后，当时有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对于父母的反对，张小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遗憾。
在父母的强迫下，小飞就近选择了一所普通高中。这所高中打破了小飞美好的幻想，把他拉回到了无情的现实面前。
不到一年，小飞就“逃离”了这所高中。
离开学校后的小飞在父母的催促下匆匆走上了社会。面对这段经历，小飞并不想过多回忆，最终只是以一句“我现在都想不太起来了”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在那个年代，网游的接受程度远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在传统观念的熏陶下和媒体“妖魔化”的渲染后，网游逐渐被视为“洪水猛兽”和“电子海洛因”。当然，即便如此。网游产业也依旧蓬勃发展了起来。
而张小飞在离开学校之后的一段时间便完全投入到了某款知名网游当中。该游戏早期宣传趋势的核心之处就是“让玩家赚钱”。也是这句slogan让张小飞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随着对游戏的理解不断加深，张小飞也从一开始的充点卡变成了赚饭钱。这种勉强度日的状态随着张小飞在游戏中遇到一个工作室老板而发生了改变。工作室老板邀请张小飞来工作室工作。在再三的考虑下，张小飞买了一张前往工作室的单程火车票。
“买完火车票我就还剩一百多块。要问我当时怎么想的？那个时候，我吃住都待在家里，父母难免会认为你不务正业。在他们眼中，可能’认真’工作才是一个人应有的状态，而我不认同这一点。我想要证明自己。”张小飞说。
网游的崛起印证了人民日益增长的娱乐需求，但同时也反映了在那个巨变的时代下、人们越发畸形的游戏心态。而这种心态直接点来说，那就是“我特么要在游戏里比你强”。在那个年代，做网游几乎成了稳赚不赔的买卖。同样，在巨大的市场面前，政府，厂商，工作室，玩家都想从这场华丽的游戏中分一杯羹。所有人都已经疯了，毕竟这钱实在来得太快了。
说起与打金工作室的相遇，张小飞显然有太多东西想说。
“当时，我在游戏里遇到了工作室里管技术这方面的负责人。一开始，他给了我一批小号要练，提完要求之后就把钱给我了。也许在他看来，那些钱远算不上什么。但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信任。”
来到了打金工作室的小飞熟悉了整个工作室的流程后，他感觉整个工作室就是在“抢劫”。如果更准确点来说，那就是“成建制，且拿着加特林出来抢劫”。
“我们当时会专门研究在哪里刷怪比较好，哪里会出稀有宝宝。然后把这些数据都反馈给一个神秘的技术团队。然后他们把外挂交给我们。”小飞说。
谈到收入，小飞并没有回避这个有点直接的问题。
“2010年，第一年我大概赚了10来万。”
工作室的经历让小飞对整个中国游戏产业的认知更加明确。但在这个过程中，游戏所带给小飞的乐趣也在消耗殆尽。工作室的生活同样没有维持多久。2011年，小飞所在的工作室解散了。原因是经营不善。
“工作室的出资老板根本不懂游戏，只是想靠这个赚钱。技术老大也从那里糊弄出资老板，虽然我们的钱没有亏欠，但其实剩余赚的钱都进了技术老板的口袋里。当最后知道了工作室压根没赚钱时，工作室才解散的。”
同时，工作室的解散也意味着小飞失去了他的工作和收入。但在这段经历中，小飞学到了两点。
第一，“技术才他妈是第一生产力。”小飞说。工作室所依靠的外挂是由一个神秘的技术团队研发，而按照当时的状况，每台机器一个月要给技术团队六万元，再加15%的分成。相比于工作室的累死累活。在小飞看来，技术团队才可以称得上是“站着把钱赚了”。这让小飞无比羡慕。
第二，“天下厂商一般黑。”这句感慨则是来源于工作室与厂商的一次次交锋，这也是小飞所得出的血泪经验。在小飞看来，厂商对待“工作室”和外挂的态度就像养猪，养肉猪。它能把握这些猪的生死。而至于猪能不能吃到饲料，则全凭厂商的心情。而那家神秘的技术团队最后也被厂商告的把之前所赚的钱都吐了出来。
和影视作品的中形象不同，真实世界中的骇客往往游走在法律的边缘
在小飞事业经历了巨大挫折的此时，小飞的女朋友也在这个时候提出了分手。之后的一段时间，小飞和朋友常买醉在街头。
酒精能让人们放弃短暂的思考，却不能停止人们对未来的探索。小飞在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开始考虑起之后的出路。
追随着互联网的脚步，手机游戏成功登上了资本的舞台。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厂商开始研发起自己的手机游戏。这个时期的大多数手机游戏都像工厂里的货物——流水线下的产物。但不论其质量多烂，终归还是会有“消费者”来接盘的。是的，这些“消费者”在原来从来没有接触过优秀的游戏作品。玩家和大众的隔阂在这次手游崛起的过程中被彻底地打破了。
而小飞不久后就加入了一家业内的手游代理公司。
与工作室的基调不同，代理公司的氛围显得格外明亮却又严肃。游戏的数据在这里摆放，内幕信息在这里发布。谈及新环境的感受，小飞斟酌了许久。最后，他用了这样的一句话作为回复。
“以前看待玩家会觉得是个体，现在会觉得是群体，会给他们分类。以前觉得游戏是艺术，是生活的一部分，现在觉得是产品、是KPI、是工作。大概就是这样的差异吧。”
很显然，如今的小飞习惯了手游的“规则”。
受限于时代，90年代的网吧远不像现在的网吧如此完善，这种现象也导致了在当时很多家长把网吧视为一个“藏污纳垢”之处
第二次意识上的转变成功让小飞离游戏更加接近，但也让小飞离玩家变得更远。
大多数顾客都不喜欢自己被分类，这是人类对于隐私近乎本能的保护机制。但在任何行业中，对于目标用户的预测都是必须的。游戏自然不会例外，即便算是较为新兴的移动游戏产业想要维持一个正常的运作也必须要符合商业化的规律。
玩家的类型可以被细分，玩家的行为可以被预测，玩家的选择可以被限制。
在来自社会且日益扩大的压力面前，小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工作室昼夜颠倒的生活没有压垮他，但在空调的冷气和繁琐的数据报表面前，小飞沉沦了。
理想中的游戏真实接触起来却是如此冷峻。小飞对于游戏的坚持早已不再是当初的热爱。
哦，对了。在我向他征求感受时，他的第一回应是这样的。
“这个我得想想。今天内给你内容答复吧。我趴会儿。”
说完这句，小飞就趴在了办公桌上。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好好睡过了。他更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踏实的美梦。
出于一些原因，小飞并没有和我探讨手游行业的内幕。但小飞近来的行为还是透露了目前手游行业下一步发展的趋势。
移动电竞和精品手游。
前者的道路还很漫长，但大厂们也都开始纷纷入局，共同打造一个可持续的生态。而后者则随着广电总局最近的一条政策也已经完全落地。同网游一样，手游的红利时代也已经过去了。
与此同时，小飞在公司里同样遇到了瓶颈。在考虑了诸多方案之后，小飞决定把自己的下一个“增长点”放在手游视频上。在小飞看来，随着精品手游的概念不断加深，手游的观赏性也会越来越强。相应的，手游视频的热度也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迅速迸发。
“从商业化角度而言，如果我能在这个圈子拥有一定影响力、聚拢起一些粉丝、拥有一些人气。那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就能掌握一定的先机、占据一个首要位置，并拥有一定的定价权
到了现在，游戏早已不能给小飞带来快乐。但小飞依然在这条道路上不断前行。对于小飞而言，游戏并不是娱乐的手段，而是他赖以谋生的方式。同时，这也让他对现在的游戏愈发厌恶。身处理想和现实的鸿沟中，就连小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向往的是什么？是那些让自己更加“幸福”的金钱？亦或是游戏本身最原始的乐趣？也许两者早已混合在了一起，但除非小飞亲口承认，谁也不会知道小飞是怎么想的。
“既然那些排行榜里手游视频质量都这么烂，那我为什么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想法来自己做一个呢？”
说这话时，小飞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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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爱玩网
作者：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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