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外国观众都说好,中国观众都疯了——《头号玩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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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丈的大厦总要有片奠基石,最初的爱好无可替代。”——引自《我的精神家园》 王小波
即便是大学时代的迷影时期里,我和斯皮尔伯格的犹太裔价值观与工业化审美也并不来电(当然我对于大师在电影艺术上取得的成就和历史地位肯定没有半点质疑),因此几个月前当我在电影媒体上首次看到《头号玩家》的相关介绍时,除了“绿洲”两个字以外,对影片的疑似网文轻小说世界丝毫产生不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顺手就把这部“利用3DCG和电影特效还原玩家在游戏世界里大冒险”的片子归类为“期待度:两星,有刻意讨好玩家的嫌疑,可看可不看”。
后来,随着该片确定被引进,国内宣发工作陆续提上日程,影片的看点开始被越来越多提及,游戏媒体毫无疑问冲在了最前面,一段宣传片就是一部《暴雪微软卡普空DC等等等等反正就是没有任天堂明星大乱斗》,无论整体欣赏还是截图分析似乎都有着不错的卖相,毕竟猎空和春丽同框这种事除了在漫展上和同人本子里以外真的很难看到(好吧,同人本里也不多见);而电影媒体则无非剧情简介、观影指南、档期信息的常规业务三连,加上斯皮尔伯格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也已经太过熟悉,因此连类似不久前像介绍德尔·托罗(《水形物语》导演)那般程度的科普工作都省下了。
影片在国内上映后,票房一路攀升,豆瓣评分更是创下了史高的平均分9.2。当美国观众在烂番茄上把这部致敬他们那个年代流行文化的影片从“神作”还原成“佳片”时,我国玩家群体却欣喜于找到组织的归属感,反应慢了半拍的国内影评人们眼看《教父》和《黑暗骑士》地位不保,为捍卫尊严全副武装准备一较高下。而此时我身边看过此片的人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真应该去看看《头号玩家》了,那里面也有一个绿洲。”
“是吗?这么巧?”(本文含电影剧透,但保证不会比那些解读彩蛋的视频节目剧透更多)
外国观众都说好,中国观众都疯了——“《头号玩家》效应”
对于一部素质稳健的商业类型片来说,《头号玩家》用共鸣释放了中国玩家在生活中或多或少被压抑的一种半地下情绪。在长期“玩物丧志”,“游戏不登大雅之堂”的传统文化语境下,原本健康的游戏喜好始终得不到正向反馈,因为中国主流社会衡量事物的标准大多数时候就是金钱(如果不是金钱,那就轮到更可怕的“权势老爷”或者“伦理太太”登场了),包括舆论这些年提到游戏时也不会去探究《血源诅咒》的克苏鲁符号或者《刺客信条》的历史坐标系,而是只在乎那N多个亿的大蛋糕都被哪些人给瓜分了。
同样,当电影票房在我国暂时超越电影艺术本身,成为一种被主流认可的、能够用金钱和网站评分量化反馈社会族群精神能量的数据时,我们便看到了《爵迹》、《小时代》的用高票房、低评分定义智商下限;《美人鱼》、《西游降魔》用高票房兑换情怀指数;《战狼》、《红海行动》用高票房弘扬新时期爱国主义精神;至于《复仇者联盟》为首的美国漫改电影更是从无到有,成功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家门口让美国队长、钢铁侠等人成为了青少年和年轻女性观众的时代偶像。而《头号玩家》则立足“少数派的幸福”,从宣传阶段就主打类似于“为热爱游戏的你量身订做”的概念,最终不仅团结起了你我身边的千万玩家,还成功安利了普通观众买票入场(毕竟在亿万票房这个量级上,“跟风效应”必不可少),看得懂看不懂反正一起乐呵就是了。
而影评人群体之所以会在本片口碑上和玩家发生冲突,主要是因为以前那种游戏IP影片上映时影评人故作宽容先骂为敬,玩家心态放松嬉笑自嘲的和谐景象在《头号玩家》的高评分中丝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国内影评人将处于此分数段带的该片带入到了“电影殿堂”的语境中,非要拿《头号玩家》和他们心中的《教父》一决高下,但是隔岸观火(然后又跑来灭火)的他们却只看到了本片的类型片外衣和流行文化彩蛋,却无法体会玩家们为了等待这用脚投票的一天等了多少年,别说是《头号玩家》这样中等偏上的商业佳片,就算比如今成品再差上一点,只要保留致敬的彩蛋部分,分数大概也照样会一路刷上去(只不过那样一来影评人们的脸色只会更难看),因为我们之前都是活在彼此相对孤立的亚文化语境中,而《头号玩家》里的绿洲,将我们聚在了一起。
从宅男网文到优质电影——为什么是斯皮尔伯格拍出了《头号玩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斯皮尔伯格与乔治·卢卡斯,詹姆斯·卡梅隆,马丁·西科塞斯联手开启了好莱坞电影工业的新时代,除了最后黑帮片大佬马丁以外,另外三人都是通过在科幻题材与电影特效领域做出的划时代贡献,一步步跻身为世界顶级导演。与此同时,由于科幻电影和电子游戏在底层核心软硬件技术存在一定共通性——比如计算机技术、数字化影像,青少年流行文化传播渠道——就形成了两者共同发展的时代脚步,当尤达大师从包裹着化纤材质的电动布偶变成千万多边形建模的3D影像时,《太空侵略者》中的像素模块也成长为亦真亦幻的开放世界,更不用说《侏罗纪公园》、《终结者》、《星球大战》这样的影片直接或间接启发了多少款电子游戏,而这些电影与游戏的受众,基本上同一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同一批人。
虽然《生活大爆炸》、《歪小子斯科特》这样的极客影视剧让也能让游戏爱好者发出会心一笑,但只有《头号玩家》中你才会看到玩家们是如何在一款未来大型VR版MMO世界里为了一款雅达利2600时期的远古CRPG拼尽全力,手舞足蹈。
尽管斯皮尔伯格在游戏领域的成就远不如他的导演生涯那般震古烁今,但是客观上他却也是这两个领域过去三十多年来最前排的参与者和见证者,无论大白鲨的1:1模型,诺曼底海滩飞扬的断肢,隔着3D银幕将脑袋探到观众面前的霸王龙,还是《头号玩家》里的VR眼镜,他都是一边着手发展技术,一边又被发展的技术所推动,并且清楚电影工业与消费主义之间的汇率变动,将一部原本质疑虚拟与现实矛盾关系的科幻小说改编为流行文化彩蛋考证大作战,片子本身流畅爽快的节奏和主动辨识隐藏的庞大潜在信息所带来的观影体验更在某种程度上也契合玩家在专注游戏时的精神活动。
所以,对于斯皮尔伯格来说,原作小说主要负责提供了一个逻辑自洽的合格剧本,让他可以把自己几十年来对于游戏和电影的情怀与思考用足够好的技术(全无尿点的经典三段式戏剧结构+精致的电影特效)落实成具体的内容,带领观众走进了彼此共同的精神家园,感动了我们,也陶冶了自己。
那些花儿——假如没有头号玩家,绿洲将会怎样?
《头号玩家》所讲述的是一个达人玩家如何通过游戏实现人生逆袭的故事,而在故事的结尾,他以一名“地下城城主”的身份规定“绿洲”今后将会定期关服停运,为的是让里面的玩家可以离开虚拟的国度,去发现并拥抱现实中身边的美好。
这段剧情看似是导演斯皮尔伯格站在镜头背后在用一种温和体贴的过来人身份提醒屏幕前的玩家们要适度游戏,合理afk,但事实上就国内来说,最为这部影片感动的反而不是那些奋斗在一线,如电影主人公一般的年轻玩家,而是基本上已经脱离核心玩家身份的阿叔们。后者在昔日成长过程中刚好初见并热爱过影片里致敬的那些文化符号,但大银幕上美丽刺激的绿洲对于他们来说却早就已经不是想不想出来的问题,而是想回也基本上回不去了。
我的游戏店就叫做“绿洲”(为了以防万一在此声明:无论线上线下,国内市场有不止一家以“绿洲”为名的游戏店,而我既没有网店,也不会以爱玩撰稿人身份兜售商品),今年是开店的第十年,当年的第一批年轻顾客,包括我学生时代的好友们在内(我虽然不杀熟,但也曾半哄半骗要他们拿出自己的年终奖为我清理一些库存),这两年陆续结婚生子。为人夫,为人父给他们带来了更多幸福的烦恼和奋斗的压力,与绿洲这家只能提供娱乐产品的游戏店自然也是渐渐疏远了,偶尔逛街时进到店里叙旧,大都也会谈到忙于工作与生活,看着我店里摆着的那些新游戏、新主机感叹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疏远游戏许久了。
而绿洲于我,就像是《龙珠》中那座时间屋,我待在里面的这十年间只是在做两件事:1.买进卖出,2.守法经营(营业执照和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双持),所见所闻无非破解时代的末日狂奔;正版时代的薄利多销;掌机被打入冷宫;越来越少的爆款游戏在越来越短的流行时间里左右着越来越多人的游玩选择;《口袋妖怪》变成《精灵宝可梦》固然可喜可贺,但《如龙》变成了《瘪三》却让人难免有些唏嘘,我最讨厌的游戏也从《GTA》的1代,2代,3代,4代变成了《真·三国无双》的5代,6代,7代,8代。
在我的脑子里和通讯录上为了做识别,会专门给那些不知姓名,但又有过稳定生意往来的老顾客选取一个方便记忆、同时包含用户核心信息的ID,比如“小罗”——《实况》老玩家,曾在店里用巴萨版罗纳尔迪尼奥疯狂戏耍我;“夏亚”——高达题材系列游戏的忠实玩家,游戏不管多屎一律照单全收,买完就骂,骂完还买;“七枷社”——某次与几位朋友在店里玩《kof98》,此路人见了后上前客客气气立flag说“我不太会玩,看你们打得挺厉害的,能让着点我,咱们稍微切磋一下”,结果我们轮番上阵也没打到过他除七枷社以外的剩下两名角色;“吹笛达人”——MHP2G时代认识的狩友,少见的狩猎笛专精;“猎人夫妇”——刚开店便认识,原本是学生情侣,前年结的婚,从此变成了夫妻(中间两人分手过,带着那个时期各自的恋人来过店里,而且还TM很巧合的碰见了对方,大概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就会这样相杀相爱吧?),今年春节前丈夫来店买NS,说是给正在坐月子的老婆解闷;“二号线最强布兰卡”——承让,这个是我本人啦……
类似ID我能一边循环《那些花儿》一边写他个上万字,这些玩家,尽管很多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甚至“吹笛达人”也都已经到三代目了(二代目是个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学校离我家不远,如今在日本留学),但毫无疑问,他们是绿洲的头号玩家。没有他们,绿洲将注定与荒漠无异。电影里的绿洲如果没有玩家,也将变成氪金土豪撕裂次元壁的广场舞,而承载《头号玩家》彩蛋的流行文化如果没有世人对于爱好的信仰,也注定只是镜花水月,无法如今天这般跨越时空感动千里之外的我们。
最初给店起名叫做“绿洲”,有三方面的考虑,一是上中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讲风水,谈到居所商铺命名宜“水字旁”,寓意财源广进;二是我最喜欢的乐队是美国的涅槃乐队(Nirvana),虽然有“水字旁”,但叫做“涅槃电玩”太丧了,所以便选择了我第二喜欢的乐队,也就是英国的“绿洲”(Oasis)乐队;第三,就是我开店时资金紧张,店铺地址选在了一个新的、还没有什么人气和入驻商家的市场里,我在楼层偏角落的位置,周围大都是空的未出租毛坯商铺,叫“绿洲”符合地理特征。三个因素综合在一起,便是“绿洲”之名的由来了。
直到今天,很多人依然不相信在诸如矿产开采、环境治理、寒窗苦读、升官发财、攻城略地、海外投资、嫁入豪门等等具体有效,看着就爽的方法以外,还存在着其他让生活更快乐的方式,比如看一部紧张刺激的电影,听一首节奏欢快的情歌,读一本刚刚出版的漫画书,或者玩一款有趣的游戏,在里面发现一个通常不太容易发现的彩蛋,并与他人分享这个发现,然后直到有一天,绿洲终将覆盖荒漠,成为了一片欢乐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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