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萌了，女权主义不开心；太滥了，游戏开发者不开心；太污了，卫道士不开心；太严了，黄油厂商不开心……要不一刀切？玩家呢，也不开心。
2015年的Steam开发者日（Steam Dev Days，由Valve举办的一场和游戏开发 者们之间互相交流的峰会 ）上，G胖登上演讲台，一一回答开发者和玩家代表提出的问题。有人举手提问：
“有没有考虑让Steam允许售卖包含成人内容的游戏？对成人游戏的表现标准又是如何划分界定的？”
这位提问者显然不是在期盼什么，他是在抱怨——此时的Steam已经有了不少打着擦边球的小黄油，有人觉得长此以往，Steam将不再是一方净土。
“目前像《黄雷的伽克苏恩 》和《少女杀手的烦恼》这样包含成人内容的游戏都能上架Steam，以此来看，到底什么样的游戏允许登陆Steam，标准似乎变得模糊了，希望能回答一下可以上架Steam的游戏标准。”
《 黄雷的伽克苏恩 》（Gahkthun of the Golden Lightning）是一款蒸汽朋克风的英雄剧，男 主角干掉最终BOSS用了10分钟，然后和女主的 床笫之欢 用了25分钟；《 少女杀手的烦恼 》（Ladykiller in a Bind）则像一本写糊了的色情轻小说，大量双性恋与BDSM内容，让 轻口味玩家感觉不适，有玩家觉得游戏内容“露骨、变态、让人感到羞耻”，讶异于“这样子的游戏怎么能无删减地出现在Steam上”，而制作者则淡定地 表示“Valve并没有关于 这方面限制的正式规定和具体政策”。
对于这样的逼问，G胖回应说：“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对于开发者，要找到正确的渠道来传播这些成人内容；对于玩家，我们则需要一个分级过滤工具，来让顾客们看到适合他们年龄和身份的东西。”
只有大体的思路，没有具体的措施，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G胖圆滑的外交辞令。直到三年后的今天，当G胖提到的“分级过滤工具”真的面世，大家才发现G胖当年说的都是认真的。
女权主义不开心
对于Steam上的小黄油而言，2015年是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Steam对黄油严防死守，完全禁止任何以情色、裸露为主打的游戏。2012年，Steam发言人曾经表态“Steam不会成为色情要素的温床”，就算有极少的漏网之鱼夹带着些许“私货”，也不成气候，知之者甚少。
在2014年和2015年的交界处，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2014年12月30日，《巧克力与香子兰》（Nekopara）登陆Steam，一对双胞胎猫娘萌化了绅士们寂寞的心，猫爪爪挠得玩家把持不住，大家纷纷认定这是一款“第一人称射击游戏”，并为游戏取了一个更为直截了当的中文名——“X猫”。作为日系小黄油的代表，《巧克力与香子兰》不再满足于取悦本国的宅男，借助Steam平台大胆地走出国门，在全世界范围展开用户运营，成功俘获了不少欧美玩家。意识上的领先化为了商业上的成功，《巧克力与香子兰》至今仍然是绅士津津乐道的小黄油之一。
紧接着，2015年1月20日，《哈尼炮》（HuniePop）登陆Steam，虽然画风仍然日系，却是一款不折不扣的“美国制造”。在这款游戏中，玩家需要努力地“三消”，将看中的美女带回到自己的卧室。虽然《哈尼炮》打着“益智游戏”的幌子，但没有人真的会奔着锻炼思维能力的目的购买游戏，在Steam页面可以看到这样的留言：“我居然玩一个三消游戏玩了7个小时没停过！澡也没洗第二天还要上班现在已经是深夜，但是太好玩了完全不能自拔！”
抨击随之而来。女权主义者开始和绅士们论争。随着社会风气的逐渐开放，新一代的女权主义者已经 放弃 了诸如“有伤风化”、“诲淫诲盗”这样的道德指责， 她们虽然要为女性群体发声，却并不想做封建的卫道士。于是争论的焦点就变成了：这类游戏是否真的隐藏着对女性的不尊重。
女性主义者认为：性本是一种美好的事情，小黄油却在侮辱和扭曲这种美好；它 以性别歧视为出发点 ， 不仅在现实中刺激 和 诱导男人去强奸、虐待女性，而且还在社会文化中导致一种更为普遍和流行的对妇女地位的贬低，使女性群体物化与非人化。 总而言之，小黄油的主题就是“男人反对女人”。
绅士群体里并不乏能言善辩的角色。有人反驳说，和电影、小说等没有什么区别， 情色作品反映 的是 一种文化的高度和自由的深度 ， 也是社会精神广度的标杆 ；有人 也许会反感色情，但不能因此把它作为禁止色情的充分理由，“因为我们所憎恶的言论和任何其他言论一样具有被保护的权利。”
2014年，一款叫做《Coming Out on Top》的男同题材小黄油登陆Steam。这款游戏迅速被绅士们当做回击女权主义者的证据：既然 你们指摘小黄油 导致“男人反对女人”，那么好，男同性恋的小黄油 呢，里面没有女性 可攻略 ， 你们 的指责似乎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
游戏开发者不开心
作为先驱者，《巧克力与香子兰》《哈尼炮》虽然本质上是走肾游戏，却也多少走了点心，保持着还算过得去的游戏素质，并成功戳中了绅士们的G点，自然获得了最早和最高的声誉，也为后来者做出了表率。敏锐的商人们发现：小黄油原来还可以用打擦边球的方式登陆Steam，玩家原来还这么热情！于是一波黄油大军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问题接踵而至：大量低成本的粗劣黄油从此蜂拥不绝。它们的价格往往非常低廉（通常都低于20元甚至10元人民币），因此尽管毫无游戏性可言，画风也有些抱歉，却仍然能用原始的呼唤吸引很多人购买，甚或时而还能在Steam的销售总榜上看到这些游戏的身影。国产黄油厂商SakuraGame，就是靠抄袭和换皮走上了规模量产之路，在Steam的黄油市场混得风生水起，尽管有玩家评价说“非H部分简直垃圾，H部分也只是过得去”，但并不妨碍旗下黄油的超高销量和评分。
随着不断的试探，有鸡贼的开发商发现Steam的事后审查制度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格，于是一种令人诟病的营销方式诞生了：先明知故犯地上一波无码游戏，赚一波眼球；等Steam发现了，就打个码再重新上架，并提供反和谐补丁。由此一来，游戏就能先轰出个开门红，然后持续地维持游戏的热度。比如在油管上掀起游戏主播群体狂欢的《家庭派对》（House Party）就是采取了这样的做法：在被勒令整改之前，它已经大摇大摆卖出了3万多份；在整改风波和油管主播的推波助澜下，更多的消费者怀抱猎奇与爱涌入，销量很快突破了10万大关。
比起其他游戏，小黄油简直有着无可比拟的宣传优势——不需要苦心策划、反复测试，也不需要承担燃烧经费的风险，只要一张面色绯红的图，就能让绅士们心领神会、慷慨解囊。这让那些勤勤恳恳埋头制作游戏的开发者们不高兴了——试想，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年推出的游戏，最终的收益还不及一个几天出炉的小黄油，这样的滋味能好受吗？
有人将劣质小黄油的泛滥成灾喻做Steam平台的“雅达利惨案”：“现在的情况很容易让我想到上个世纪的雅达利，短时间内雅达利主机上出现上万款同质化的低劣游戏，玩家走进店铺，只觉得头昏眼花，手足无措，随之而来的是市场的崩溃。”也有人痛斥劣质黄油厂商：“我对色情元素并没有什么偏见，但是能把游戏做得这么差劲，展现出有些厂商是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游戏的，甚至还向我们展示出他们投机倒把的天赋有多么强大。”
负责买单的绅士们也开始不乐意了：有些看上去像是不错的黄油，买到手才发现，游戏的最大亮点全在页面的截图里，其他一无是处；自己的钱也不是白来的，买一款垃圾游戏还不如喝一瓶营养快线。
反色情组织不开心
2018年6月，部分黄油厂商毫无预警地收到了来自Steam的警告：如果旗下的游戏不进行整改，将会面临下架的判罚。其中，《哈尼炮》的开发商赫然入列。（这桩风波在《Steam发力“反色情”，<巫师3>会下架吗？》中有详述，在此不再详细展开。）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都认为这是Steam释放出的一种不利信号。人人都在谈论和猜测，整改邮件是不是最后的通牒？小黄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吗？
其实游戏厂商早已发现Steam官方对小黄油的审核并无规律可循，政策时而宽松时而严厉，同样的问题，每次审核后给出的修改意见也不尽相同：开心的时候让打个马赛克就可以了事，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要求删除。人们猜测这是因为Steam并没有相关明确的制度导致的，但是像这次这么严重的警告还是头一次。
事件发生之日，美国反性剥削中心（NCOSE）首先跳出来在官网上用“胜利”一词，一副为此事件负责的模样。这个组织反对Steam上的小黄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对于Steam提出的一些诸如打马赛克之类的整改措施，它一点都不满意：“虽然打上了马赛克，但游戏的内容没有变化，其美化、教唆性剥削的内核没有变。”在NCOSE看来，Steam不应该和这些游戏厂商讨论如何修改游戏，“他们应该彻底让这些游戏消失。”
“尽管Steam拥有近3500万的青少年用户，上面却存在着推崇性暴力、暴露癖和强暴的电子游戏。我们认为，在社会不断出现校园性侵、军队性侵和儿童性侵等严重问题的同时，在游戏中淡化、美化这些，从社会和企业的角度看是不负责任的。”
经过开发者和玩家抗议之后，这次风波很快平息。但是大家心里都没数：Steam对小黄油的态度暧昧不明，它到底想干什么？
黄油厂商不开心
《晨衣小店：爱情故事》（Negligee: Love Stories）是一款卖相十分普通的“日呆”小黄油，但它一不小心见证了历史，很可能与政策的巨变一起载入Steam的发展史册。
今年8月16日，开发商Dharker Studio发出了延期公告，原定9月7号发售的《晨衣小店：爱情故事》被Steam叫停，将延期发售。
Steam的工作人员告诉Dharker Studio稍安勿躁，因为Steam正在开发一项新的功能，要等这功能上线后才能放行。新功能上线的具体时间未知，可能需要几个月时间。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项新功能就是G胖曾经提到的“分级过滤工具”。
《晨衣小店》的前作让Dharker Studio赚到不少，本想乘胜追击用续作再赚一票，却遇到这么件糟心的事，工作人员在游戏页面的发售时间上写着“等Steam说OK的时候”，字里行间透着不爽和怨念。
绅士们发现：不只是《晨衣小店》被禁行，整个8月，新成人游戏上架数量大幅度减少，联系到前期的种种，绅士们开始感到不安：难道所谓的“新功能”只是一枚烟雾弹，这是Steam政策收紧的讯号？
不少被波及的黄油厂商开始通过邮件或是推特为自己辩白，试图说明自己的游戏是“艺术”而非“色情”。事实上，这两者的界限从来就不是泾渭分明，越是较真，越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个问题当然也不是Steam能够解决的。
还有谁不开心？
性福来得如此突然，事情的转变快得令人猝不及防——9月12日，距离《晨衣小店：爱情故事 》的延期公告发布没满一个月，Dharker Studio兴奋地宣布游戏 将在9月15日正式上线，并称这款游戏是一款Fully Uncensored（完全未经审查）的游戏，这在Steam平台上是头一遭。
这件事是伴随着Steam新增的过滤功能一起出现的。按照Valve的设想，Steam应该是一个开放和中立的平台，“每当开发下一个新功能或推出变更的时候，如何让顾客开心永远是我们最主要的考量……若要想朝着这个目标持续迈进，就不能让Valve的少数员工继续替各个喜好不同的客群，预测哪些游戏才会引起这些顾客的兴趣。”
于是Steam认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让所有东西都能上架Steam商店，除非我们认为是非法的东西，或者直接抄袭的。”过滤系统可以让玩家自主选择，或者屏蔽所有的小黄油，或者保留“擦边球”、屏蔽过分露骨的小黄油，这样的筛选机制意味着Steam放弃了一贯以来的监管模式，正式废除了小黄油的登陆限制，18禁游戏不再需要藏藏掖掖、曲线救国，这的确是一个令黄油厂商和绅士喜大普奔的好消息。
只是这 个政策也并非万全，可以预见的是仍然会有人感到不满意，比如到现在还有组织会抨击欧美业已成熟的分级制度，那么Steam的分级也免不了会成为一些人攻击的靶子。
虽然玩家对小黄油的热情难以浇熄，但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黄油仍然在法律的边缘徘徊游荡，争议绝不会因为一个过滤系统的推出就偃旗息鼓。
在这场 永无停歇的论争中，真正的焦点在于何为对 、何为错 ； 何为真、何为伪； 何为艺术 、何为猥亵。对于激进者而言，Steam欲管还休的做派让人不爽；对于保守者而言，Steam竭力中立的做法无异于撂挑子、撇责任。Steam和小黄油呢，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根顺手捎来的棒子，人们拿着它互相招惹。
接下来轮到谁不高兴，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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